歆祈日記VS小羊牧場

我不認識柯文哲，柯文哲當然也不認識我，但我從來都不知道我跟柯文哲的生命歷程有許多的相似之處。

當然，我指的不是我們同行，也不是從小都是被視為優秀的學生這一方面。更何況，無論是在醫師這個職業上的表現或從小成績的優秀程度上，我跟他仍有相當不小的差距。

我要說的是，每當在電視上看到柯文哲談及他們家中的事，尤其昨晚看到柯爸爸與柯媽媽在電視上接受專訪，我都很感動，甚至掉淚。

我們的家族有許多的相似之處。

先從比較簡單的說起。

我父親跟我所有的叔叔們都是新竹中學的校友，他們跟柯文哲一樣，都對他們的校長辛志平欽佩不已。我的父親因為小時候家中被國民黨軍隊與政府欺負（家中曾經遭受來台接收的國民政府軍隊佔領，全家只能擠在小小的廚房；以及後來我祖父在228被抓），他一生充滿對所謂外省人的仇視，然而辛治平校長是他口中津津樂道的少數外省人的好人。

柯文哲的父親在那個還沒有聯招的年代，原本也考上台大醫科，但因為家裡沒錢所以無法去念，只好念公費的師範學院。我父親也是考上高雄醫學院醫學系，但是也是因為沒錢念私立學校，改念公立的成功大學。

我們一家三代都剛好是台灣人的某個世代的縮影。

柯文哲的祖父因為家境不好，只能念台北師範學校。我的祖父也是一樣，也畢業於台北師範學校，但他教了幾年書之後跑到日本念攝影專科學校，回到台灣在大稻埕開了家相館，教授了許多台灣第一批的攝影家。

228事件是我們兩家共同的禁忌，當然，對許許多多台灣人的家庭，228都是個禁忌。

柯文哲的父親從未跟柯談過228事件裡他祖父的遭遇，直到陳水扁執政時頒了一個228受難家屬的牌匾或證書之類的東西到家中，柯文哲才知道他祖父是228受難者。我是彭家的長孫，在我與我祖父相處短短的18年當中，我只知道他下令彭家子孫不准從事政治活動，但我從未聽過他的遭遇，我甚至從未聽過228。一直到我大學軍訓課中同學與教官辯論起228事件，我才大約理解228，後來我參加了幾次為228受難者平反的活動，我始終不知道我自己的祖父也算是個228事件受難者。直到後來我才從父親口中知道，在228事件後，祖父也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被抓去關了一個月。雖然後來祖父被熟識的高官救了出來，但祖母那時也被騙了一堆錢，祖父原本欲經營木材生意，買了一堆足以堆滿整個國小操場的檜木，結果有奸人騙祖母可以拿著這堆木材的票據去疏通就可以把祖父救出來。

我的祖父跟那時候所有的台灣人都是所謂的「皇民」，也很可能有過日本姓氏。從我父親聽到的是硬頸的祖父似乎把「彭」這個字拆開，變成「土豆水」甚麼的奇怪日本姓，我不確定。這就像是當時的日本政府不喜歡祖父的相館「阿波羅寫真館」，【アポロ(Apollo)寫場】的洋名，我祖父就把它改成諧音的「亞圃廬」。

我完完全全了解柯文哲提起家族這段往事為什麼如此激動，為何熱淚盈眶。就像我跟我家族中僅剩對這事件還有印象的二叔談起此事，我會掉淚，甚至一個人時，憶起此事，我會嚎啕大哭。

有許許多多的人，不明白這個歷史對我們，比方我都到了第三代了，居然也還承受了這麼大的傷痛。而且我這個第三代曾經如此地無知，老實說，對祖父的這段經歷我真的知道的不多，而現在要去追尋家族這段歷史的點點滴滴，卻也無人可問了。最清楚這事的祖父本人，我的祖母以及身為長子的我的父親，都已經過世了。我知道這可能是我最傷痛的地方，雖然都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心中也沒有任何仇恨，但是歷史不可遺忘，我也只希望我的後代能夠知道家族先祖的重要事蹟，但光要做到這點，面對斷簡殘編的歷史，也只能徒呼負負。

我比較不能體會的是當柯爸爸面對他的兒子被罵混蛋，他與他的父親被稱作「皇民」，他卻只是簡單地以「請給我們一點點的尊嚴」回覆時，83歲的老人家是怎樣複雜的心情。因為當我看到這群外省或半山貴族如此操弄族群情結時，我只能恨恨地對著電視機連罵數聲三字經或甚至五字經，然後愛哭的我，就又熱淚盈眶起來。

仇恨可以遺忘，但歷史，必須面對，不能遺忘。與猶太人交往的經驗告訴我，他們非常重視歷史，無論是個人家族的歷史，或是種族國家的歷史。只有清楚面對歷史，才能避免重蹈覆轍。

台灣依然有許多歷史是斷簡殘編，甚至仍然是機密。我們呼籲許多的歷史檔案必須解密，我們不是為了追訴，更不是為了報復，我們只是一顆簡單的心，希望我們的歷史不要被扭曲，不要被埋沒，希望我們的後代子孫都能清楚知道他們的先祖所經歷的，無論是快樂或憂傷，都將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